2013年4月19日 星期五

「風林火山」武田信玄的實相





說來慚愧,亦竹在自己學生的引導下,到最近才開始接觸轟動全台的「魔獸信長」。這個以魔獸為主架,再以日本戰國群雄作為題材改版的遊戲,讓好強的亦竹雖然已經三十好幾,但仍然不服輸地想要幹掉已經玩了這個遊戲兩三年的小朋友。遊戲中分為「織田軍」和「聯合軍」,裏面也出現了不少戰國時代赫赫有名的武將們,但是在這裏,主攻日本文化的小弟,仍然免不了要對內容吹毛求庇,「靠北」一下。現在,我們就來把焦點放在「甲斐之虎」武田信玄身上。

在「魔獸信長」裏,對於武田信玄的描述是這樣的:
人稱“甲斐之虎”,被譽為戰國時代的第一兵法家,應幕府將軍足利義昭之請,整備數萬大軍東進,妄圖降伏德川、擊潰織田,進入京都以控制天下,但在三方遠大敗德川、織田聯軍後,卻突發重病,退兵時死於中途。他和上杉謙信的先後去世,為織田信長稱霸日本掃清了道路。總歸武田信玄是打著風林火山的旗號,展開他開疆拓土的一生,而武田的騎兵隊非常強悍,也是" 織田" "德川" 最怕的一支軍隊,世人稱他為"戰神"。
首先,要先告訴各位的是,所謂的「第一兵法家」是有問題的用法。在戰國時代前後,所謂的「兵法」其實大多指的是「劍術」或是「武術」。中文裏所謂的「兵法」,其實在江戶時代稱為「兵學」,而在戰國時代,很有趣地「孫子兵法」在日本只被稱為「孫子」。而「戰神」這個詞,其實大多在戰國時代指的是信玄的強敵上杉謙信。
接下來,我們來看看在一般人----尤其是台灣同好中,信玄的長相是什麼樣子----

這是「戰國BASARA」中的武田信玄,拿著大斧頭的壯漢,讓我們想到的是碼頭工人領班。

這位則是無雙系列中的信玄,戴了個面具活像個老變態。
而「魔獸信長」中更不得了,由於是從魔獸架構改版的,雖然在遊戲中比較類似「無雙系列」的樣子,但游標部分,仔細看可是一頭豬…。

不管怎麼樣,在玩家或是同好朋友心目中,武田信玄「老謀深算」和「孔武有力」的形象,似乎是深植人心。而這種形象,其實大多來自於這個場景:

這就是有名的武田信玄、上杉謙信單挑決鬥像。
之前已經提過,由於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的領地互接,所以他們之間發生了幾場戰國史上著名的「川中島合戰」。而其中一場戰役,由於雙方的戰術運用,急襲武田成功的上杉軍急著在兩個小時要消滅武田本陣,否則就會遭到夾殺的危機。於是一方急攻,一方固守,一陣血戰中武田軍的軍師山本勘助、甚至信玄的弟弟武田信繁也戰死役中。就在慘烈而混亂的情形下,出現了如上面塑像裏謙信一人直攻信玄的難得「大將PK」場面(小弟是覺得這場對決發生「不小心」的機率極大啦)。
信玄,其實是出家名。信玄的本名叫武田晴信,是甲斐國(今日本山梨縣)大名武田信虎的長子。由於信虎晚年的暴虐和暗中企圖廢嫡立幼,於是晴信和家臣們在一次信虎出門遠遊時,政變取代了自己父親的位置。


這次的政變,基本上在後世史書上大部分被描寫成是忠義兩全的孝子晴信,被憂心武田家前途的忠臣們擁立而「不得已」地驅逐了「無道暴虐」的老爸武田信虎。但只要仔細想想,武田家是在信虎一代建立基礎,而且根據記載,信虎早期對於敵人,甚至背叛自己的家臣都異常的寬大。被趕走之後的信虎,也沒有一副「恨吞天地」的表現(其實只要想想,被自己兒子和部下聯合趕走,是件多難堪的事,心懷怨恨也只是剛好而已),而是四處遊山玩水,甚至在晚年信玄死後,還回到了武田領內。所以說,信虎的所謂「無道」,其實是令人懷疑的。


  後來的許多史家,認為這次的政變是因為信虎要平定自己領地內的土著勢力,而把許多半獨立的地方武士(也就是所謂「國人」)強迫納為自己直屬部下的反動。所以說,這種整個甲斐國像是個委員會,而信玄類似委員長的「半合議制」體制,讓信玄得以趕走老爸信虎、得到政權,但是這種自鎌倉時代繼承下來的中世型體制,也成了信玄日後無法奪得天下的主因。






由於武田家是少數幾個由守護大名殘存下來的勢力之一,所以武田家的統治結構,自然就殘存著許多鎌倉時代的制度。武田家的勇將中,大部分都是原本活躍於地方上的豪族,或是根本就是與武田家具有親戚關係的「一門」武將。至於外來的人材本身就少,而就算有,也是地位與出身甲斐者難以相較。甚至有史家提出,武田的家臣團之所以會政變趕走信虎,就是因為信虎大量地採用非本地出身的人材。而這種「純血主義」,後來成了武田家壯大的原因,同時,也成了武田家無法取得天下,最後甚至被消滅的原因。


為什麼呢?


首先,這種以地域和血統的結合,本身就是一種守舊而保守的價值觀。簡單的說,就是「自己人才可靠」。的確,台灣人也說「打虎抓賊親兄弟」,而因為甲州、信濃一帶多山又產馬,造成了武田軍團驚人的機動力。所以限定採用自己當地出身、善用馬戰的人材,自然就有這種指揮起來得心應手的優點,也打造了號稱戰國最強的騎馬軍團(附帶一提,日本馬是很矮小的,而且當時的武田軍團,除了騎兵衝殺之外,每個騎士身邊還是配了四、五名步兵,而騎兵也不可能丟下步兵自己狂衝。所以,武田軍真正可怕的是善用馬匹的運輸力,和西洋騎士那種高頭大馬、像惡魔一樣衝鋒的印象,其實是有點距離的)。



但是相反地,只提拔自己故鄉的人材,而把外來的傑出人士排除在外,也注定了信玄的格局,而這也是信玄和信長決定性的不同。


信玄最讓人稱道的除了以取自孫子「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的「風林火山」旗(又稱「四如之旗」)指揮的騎兵軍團外,就是他和上杉謙信的五次川中島合戰了。這五次可說是戰國史上最為激烈的戰役,又被形容為「龍虎對決」。的確謙信和信玄都是少有的名將。但是只要仔細想想,這五場戰役,有對戰國的歷史推演產生什麼決定性的影響嗎?答案是沒有。這些戰役的起因只是因為要爭奪北信濃(今長野縣北部)這塊地方的主導權而已。而信玄一生的戰鬥,都只是為了要擴大自己的領地。當然,有朋友會說「那個大名不是這樣?」,但是只要我們想想,同時間的信長,為了要達成天下布武的目標,已經開始著手多少具有前瞻性的措施,就知道信玄和信長,其實是舊時代和新時代的兩種代表人物了。更別提信長為了可以專心向京都攻略,而和家康結盟,自願放棄今川義元死後、繼位者不肖而如同一片大肥肉的遠江駿河領地時,信玄卻為了要背信攻打今川,搞到得廢了自己的長子義信,最後還讓他自殺了。


所以我們可以知道,就算信玄再怎麼老謀深算,就算武田家的騎兵再怎麼天下無敵,信玄都是個守舊型的英雄。不管是武田家中世紀型的領導結構,或是他本身出家,並且大力保護寺院勢力(這點有多反動,相信讀者看過前面的內容就知道了),我們都可以看出,時代其實已經不需要信玄這樣的人物了。最後,信玄在上京的進軍途中,因為久患的肺病過世了。但在這段上京的路途中,不只信長對即將來臨的強敵大軍緊張萬分,而在進軍途中信玄遭遇到的德川家康,更是被打得落荒而逃,據說真的在逃命時因為恐懼而失禁,來了個名符其實的「屁滾尿流」。也的確,就在信玄過世後不久,信長就在長篠合戰中用鐵砲給了武田家致命一擊,消滅了這個長久以來的心腹之患。連家康和信長這兩個後世的霸者,遇上了信玄都只有吃屎的分,也難怪許多戰國迷會說,「要是讓信玄再多活十年,就沒有後來信長的天下」了。


不過呢,小弟不贊成這樣的講法。第一,信玄雖然是個優秀的軍事家和民政家(至今山梨縣的人還很尊敬信玄),但是缺乏新時代的遠見,就算一時取得天下,還是沒辦法帶領當時已經希求新時代、新格局的日本。第二個最致命的,是武田家的部隊仍然是農民為主幹組成,如果和織田家打起持久戰,完成兵農分離的織田軍可是專業軍隊,只要專挑農忙期時發動戰爭,就算織田軍每戰必敗,但久了之後,沒辦法從事農務的武田軍,就會面臨飢餓地獄了。更別說如果要「上洛」的話,武田軍要如何克服無法長駐在京都的問題了。最後呢,我們必須要注意的就是小弟一直在強調的「人」的問題。信玄的無敵傳說,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後世的王者德川家康一直很欣賞信玄,甚至收留了武田家滅亡之後大量的武田軍團遺臣。而且最重要的,是被後世神格化的家康,生平最大的敗仗,就是被信玄給修理的。既然家康是神,那麼可以給「神」吃苦頭的,當然就也是「軍神」級的名將,這也成就了信玄的無敵神話。


總而言之,武田信玄,的確強。但是呢,他算是舊權威、舊思維的最後堡壘。隨著他的去世,中世武士團的傳奇,和其子武田勝賴的敗亡一起進入了歷史的塵埃。雖然武田遺臣,成了德川軍的一員,繼續傳承甲州騎馬隊的榮光,但就和信玄的「風林火山」一樣,騎馬隊也被迫在鐵砲的威力前失去往日的強悍,成了只容追憶的美好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