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8日 星期六

(十三)----守法與大義的海軍故事





    好了。選舉終於選完了。我也該實現一下我的諾言,開始專心於我們日本文史的探訪,繼續來看看「坂上之雲」這段其實可以給我們台灣許多啟示的歷史了。

    日本的明治維新始於對於被列強瓜分的恐懼,而完成於日俄戰爭的慘烈勝利。不管你對日本近代帝國主義國家的看法如何,這個視點應該都是無庸置疑的。但是在經過了數十年的國家經營,在開戰之前,其實連日本國內都沒幾個人真心相信日本可以戰勝俄羅斯這個歐洲屈指的帝國老店。不過為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日本當時許多的能人志士,可以說是費盡所有的心力在完成自己份內的工作。

    應該說為了這個大目標,連份外甚至違法的工作大家都還是咬著牙作了。
   
    在這段以列強為目標的小國歲月裏,我們來看看一個名叫山本權兵衛的海軍軍人故事。


     


在明治元年時滿十六歲的權兵衛,可以說是明治的新時代青年。在維新元勳們的帶領下,權兵衛參與過早期的薩英戰爭及戊辰戰爭。所以在明治初期加入海軍兵學校時,其實山本雖然身為學員但已有過了實戰經驗。也因此,出身以血氣剛烈聞名的薩摩,權兵衛早在軍旅生涯的早期就常常與他眼中「不懂戰爭」的上司或是教官發生衝突。在兵學校也是以倒數第二名的成績畢業的他,卻因為出身薩摩這個維新重鎮而還是順利地進入了海軍精英組的行列。歷經了多次的外遊和副官經驗,權兵衛開始受到大老西鄉從道的重用,開始了他實質建立日本新海軍的軍旅生涯。


    
    以武勇和剛烈為傲的薩摩藩,有著獨特的大將哲學。這個簡單的大將哲學就是「全面信賴部屬,然後自己裝得什麼都不會」。這個乍聽之下荒謬而可能造成組織崩潰的怪異哲學,卻莫名地讓大將因為刻意地假裝凡庸而不多干涉,反而營造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卡利斯馬」,讓組織底下的成員認為「這個大將我們不好好輔佐他不行」,反而給了可以全力地發揮自己所長的動力和空間,最終獲得極大的效果。

    身為「大西鄉」西鄉隆盛之弟的西鄉從道,也是這個哲學的信奉者。他把極大的權限交給權兵衛,自己卻不常過問所有細節。就連會議中有其他人請示從道有關海軍事項,從道也是帥氣地回答他「海軍的事我不是很懂,有事就問權兵衛吧」。



     這個回答乍聽之下好像不負責任而無能,但仔細一聽就知道充滿了對授權者的完全信任和「有事我負責」的領導者霸氣。

    得到完全授權的權兵衛,馬上開始為了建立一支可以戰勝歐陸屈指帝國俄羅斯的海軍而用盡心力奮鬥的過程。而這種對於俄羅斯南下的恐慌,也引發了因為朝鮮問題而引發的日清戰爭。在建構現代日本海軍、面對這個千年文明古國的過程中,權兵衛作了一件驚天動地的舉動。

    就是大幅裁員。

    眾所皆知的,明治維新後的日本是文明開化的日本,同時也是結黨拉派、門閥主義掛帥的日本。尤其是以「陸之長州,海之薩摩」聞名的軍隊更是如此。但是這個讓人覺得鋒利有如剃刀的新海軍主事者,卻毫不留情地進行裁員等人事改革,讓真正受過現代海軍教育的新生代開始取代過去維新前後留下的「老班」們。而這在重視鄉黨、重視「學長學弟」倫理的薩摩海軍閥裏,更是引起了極大波瀾。這個舉動甚至讓全權委任權兵衛的西鄉從道都向他提出了疑問。

    「我是近代海軍的軍官,而不能是薩摩人山本權兵衛」。

    權兵衛從頭到尾就只有這句話。而西鄉從道最後也聽從了這個建議,讓權兵衛裁徹了許多的前輩、甚至是和權兵衛也相當親近的八個將官、八十九個軍官。也因為這樣,變身成現代化集團的日本海軍,打敗了兵力、國力應該遠勝日本的清國艦隊。

    而在日清戰爭中打敗了對日本而言自開史以來就是文化重要輸入國的中國後,日本原本以為在帝國主義的時代裏,可以像其他帝國主義國家一樣得到在中國東北的利權。但是深怕東方出現威脅歐陸帝國主義的俄羅斯、法國、德國這三個「帝國主義老店」開始介入干涉,而讓日本於國際壓力下硬是吐出了到嘴邊的肥肉,也重新確認了強鄰俄羅斯經由東北和朝鮮南下,最後直指日本的侵略野心。



    但要對抗國力和人口都是日本數倍的俄羅斯,身為後進國的日本花費了無數的血汗和心神。尤其是當時國力象徵的海軍。為了要打敗俄羅斯,山本所構築的日本海軍必須要是「六六體制」----也就是要有六艘戰艦、六艘裝甲巡洋艦。而當時日本議會所議決的軍事預算,是絕對沒辦法買足這些戰艦的。身為海軍最高設計者的山本,也誠實地向西鄉報告了這件事。而西鄉的回答也很簡單。


    「山本啊,那我們一定不買不行啊!那我們就挪用預算吧!如果到時候被議會追究的話,我們兩個就去二重橋頭切腹謝罪吧。只要買得到戰艦,日本可以戰勝這樣就好了!」

    這艘挪用預算而買下的戰艦,就是後來日本海海戰中的旗艦三笠。

     這,就是明治時代日本人的公與私、國家與個人、守法與大義間抉擇的最佳縮影。

    其實山本權兵衛身上還發生過一個小故事。在日俄戰爭海戰即將開戰,日方要組成聯合艦隊時,所有人都認為以武勇著稱的日高壯之丞一定會被選為提督一職。

    日高不僅被稱為是薩摩勇猛男子的象徵,更和山本權兵衛私交極好。兩人甚至曾經在維新成功不久之時一起上東京,想要拜師入門成為相撲力士(這是真的)。這個行為就算從今天看來也是極勁爆的,想不到當時拒絕他們的師父理由更是勁爆----

    你們兩個人頭腦太好了,這樣的人當力士反而不會成大器的。

     於是當不成相撲力士的兩人只好回去當了海軍。而面對國家存亡關頭的大戰,日高也覺得自己的好朋友一定會讓自己擔任聯合艦隊的主帥,來並肩一起為日本未來賣命決戰。


     結果山本選的是當時已經被笑稱是「沒用阿伯」的東鄉平八郎。

     日高憤怒地進了權兵衛的辦公室,拿著短劍向權兵衛大喊:

     「你是故意給我難看嗎?那不然你乾脆一劍刺死我還痛快一點!」

    山本按住了日高向他解釋。日高的確是個好指揮官。但也因為這樣,所以日高在面對俄羅斯艦隊時,就可能因為自己的判斷而不聽從大本營的指揮。而在現代的海戰中,統一而快速的團體戰才是最重要的決勝關鍵。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日本的未來」。

     日高聽完收起了短劍,鄭重地向山本道歉並接受了這個安排。

     當然這個故事日後有許多的說法。包括日高當時本來就身體不適之類的傳言。但是不管今天在日本、在台灣,我們看看現今的政局和時勢,可能大家都不禁會感嘆像山本、西鄉、日高的人物是不是早已絕種了。或是在追求所謂的現代化、追求自我價值實現的過程中,其實我們好像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

     那種身為一個獨立國家國民的驕傲。